陈乐来到我家的三年零一天，我妈去世了。

每天都要来找她磕磕牙花的邻居，一整天都没敲开我家的门，终于起疑心报了警。警察来的迅速，一撬开大门，就看见老太太脸朝下，倒在地上，掉了漆的搪瓷杯子落在她手边，半透明的藕粉洒在地上，水分蒸发了，只留下几个浑浊的疙瘩。

我和陈乐早已考上大学，没留在本地。他们学校比我们放假早，所以在我考最后一门专业课的时候，他就站在外头等我。警察没联系上我，又转过脸给他打电话。

过了春分，亮堂的时候也变得越来越多，我喜欢这样的时候，能将周围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我考完试时，外面的天还是亮的，倒显得走廊昏暗。陈乐蹲在大门口，胳膊搭在膝盖上，安静的抽烟，路过他的人，十之八九都会特意扫一眼他。我也走过去蹲下，把他手里的烟拿过来，塞到自己嘴里。烟嘴有些濡湿，辛辣的气息霎时盈满我的鼻腔，我皱起眉头咳嗽，把烟头扔在地上，用脚碾灭，又踢了一下他的小腿，说，走。

他站起来，黑色的牛仔裤上还残留着我刚才踹的那一脚的痕迹，一条灰白的线。他没管，语气很平，咱妈走了。

我怀疑是听错了，说什么？

他又说了一遍，咱妈走了，警察刚给我打电话，让回去处理后事。

我操，我说，我操。

我俩坐了十个小时火车，看窗外的天变黑，又再变亮，太阳出来了，白白的一个盘子，照的世间也都是灰白色，我们终于赶回了家。

逼仄的室内，少了一个人，反而更加拥挤。灵堂设在客厅，我和陈乐穿着麻布，站在摆着香炉和遗照的桌边，向来吊唁的每一位邻居鞠躬致谢。

房子是老房子，邻居也老，有些搬走了，有些往生了，只剩下一小撮人还在这里，年复一年的过着日子。

将客人送走，关上铁门时，我在想这门怎么能这么重，像是吸了水的棉被，乱七八糟的胡诌了很多个原因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，脑子反而更乱了。

转过身，看见陈乐在打扫桌面，他个子太高，半弯着腰，像择菜一样，将香炉里残缺的一根根都挑出来，扔在一边，只留下燃的旺盛的。接着，又拿了一把小刷子来，就油漆工们常用的那种，木质的刷柄，黄色的刷毛，一根根像刺一样。他将掉在桌上香灰聚拢在一起，又把它们小心的扫到手掌心，拿到一旁丢掉。

我走过去，站在他对面，看他用纸擦着手心的残渣，我伸手将它握住。陈乐停下动作，静静的看着我。

他昨晚抽空去剃了个板寸，整个脑袋上都是冷硬的青茬子，眼睛乌黑，深不见底，睫毛就像是从那把刷子上拽下来又粘到眼皮上一样，像刺。

跟他刚来我家时一模一样。

我妈的遗照就摆在我俩旁边，慈眉善目，也黑白分明。

陈乐转头去看了眼照片，又来看我，眼睛有些红。

我叫他，乐儿。

他喉咙动了动，发出一声呜咽。

我凑过去亲他的嘴巴，他不肯让我亲，我就咬他，他呜呜着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外面的天又黑下来了，只剩下星星，在一闪一闪。

-TBC-

好久不见鸭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