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了一个顾客上门而已，小店里每天人来人往，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损失。对方可能是临时有事，也可能是行程有变，总之，尹瑭坚决否认了王一鹤的‘你把人吓走了’观点。

那个男人瞧起来面生的很，可能是来商业街闲逛的客人，也可能是附近新搬来的住户。尹瑭无所事事的咬着吸管，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，下了个结论——人长的没啥特点，也就眼睛还看的过去。

王一鹤一看尹瑭就知道对方在神游，他敲敲桌面，“晚上有俩局，一个是李昇则过生日，他让我问你今晚有没有空。”

‘李昇则’和‘你’这两个词被人为的加上了不怀好意的重音，充满着洞知一切的调侃意味。

尹瑭一听到那令人作呕的名字，就立刻收回思绪，他一条腿踩着椅子下方的横杠，另一条腿随意的伸直，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呆在座位上。左手撑着下巴，右手捏着吸管，用力地搅动着杯中的冰块，像是手动演示把仇人扔进滚筒洗衣机的场景，场面一时安静，只剩下冰块和杯壁叮叮当当的动静。

如果将每一次的恋爱都比作战争的话，李昇则是常胜将军尹瑭遭遇的第一个滑铁卢。

李昇则此人，就是个混不吝的富二代，天生对学习二字不感冒，社交能力倒是祖传的一流，与谁都能攀扯上点关系。高考临近，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先惦记上了谁（尹瑭坚定是对方这个黄鼠狼先看上了自己），俩人就保持着若有似无的暧昧，心照不宣的打算在考完试后捅破这层窗户纸。结果尹瑭就被李昇则阴了一道，彻底将当年还在湾仔码头边缘试探的尹纯情拽下了岸，跳过情动这一环节，直接开始无差别发/情。

所有的不对劲都始于他喝下李昇则递过来的‘起泡酒’之后，他眼前发晕，四肢瘫软，往四周一看，只有李昇则和他带来的几个社会上的‘朋友’，王一鹤和班里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被安排去了哪里。尹瑭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从迷乱的酒吧中毫发无伤地逃脱的，似乎有一个人背着他跑了很久。他第二天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衣衫完好的躺在快捷酒店的房间里，只是下身的衣服有些凌乱，倒也不算出格。

尹瑭将此视作耻辱，第二天便和李昇则断了联系，这事说起来有点丢人，他也只对王一鹤提过几句。王一鹤当晚就纠集一伙人去堵了李昇则，将人一顿胖揍，奇怪的是，李昇则也认了这哑巴亏，没有还手。

尹瑭还以为他们俩老死都不会往来，没想到李昇则还敢让王一鹤来问自己。

真够不要脸的。

他将吸管一丢，翻了个白眼，“你故意的？”

王一鹤抚掌大笑，嘲笑尹瑭算是他人生的几个乐事之一。“我直接帮你回掉了。”

尹瑭吸了一口果茶，咂咂嘴，冰块化了大半，原先甜腻的味道被水冲淡，只剩下缥缈的甜蜜，他开口问“另一个是什么？”

听王一鹤说完，尹瑭点点头，“去呗，几点？”

午休时间差不多快结束了，告别了王一鹤，尹瑭趴在柜台后的桌子上，打了个哈欠。

最近的日子有点无聊，是时候找点新乐子玩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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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尹瑭失望的是，当晚的卡座里，都是些熟悉的面孔，床上床下都熟悉的那种。所幸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玩，又是好聚好散，也不觉得尴尬，简单的打了招呼过后就奔着新目标去了。尹瑭没什么奔头，就瘫在卡座里和朋友喝酒聊天，天南海北，什么都扯。有邻座的人过来搭讪，尹瑭淡淡抬起眼扫了一圈，都不对口味。

倒也不是晚上身边没人就不行，只不过像他这样的人，一旦空窗，就觉得日子也变得单调起来。他喜欢身边有人的那股子活劲儿，但他对人的兴趣来得快，去的也快，找一个顺眼又处得来的人，真挺不容易的。

王一鹤说他就是怕孤独，不如随大流养些猫猫狗狗，每天伺候主子，少去为祸人间。他这个天真的想法被尹瑭啐了一口，“可拉倒吧，养那些玩意儿我就得对它们一辈子负责，就算养烦了，你还不能丢，得帮它们找下家，找着了才算脱手。有时候你还得应付那些新主人乱七八糟的问题，可能一天的吃喝拉撒都得我来遥控。人就不一样了，他跟你处不好，他自己就奔着下一个去了，干脆又不拖泥带水。你见过现任给前任打电话问‘他又生气了我该怎么哄’‘他床上喜欢什么姿势’这种弱智问题吗？”

王一鹤被他说的一愣一愣，道了声‘哥们牛逼’后，当即打电话取消了自己在宠物店的订单。

酒过三巡，尹瑭放下杯子，他皱起眉头，看着身边热闹的画面，点起了一根烟。他仰卧在沙发上，耷拉着眼睛，看着头顶上闪烁的灯球，极淡皮革味道掺和进烟雾里，丝丝缕缕的钻入他的体内。这场对他来说甚是无聊的聚会一直到凌晨三点才散场，酒也醒的差不多了，送走众人，只剩尹瑭一个人在路边，街上时而有车闪过，却没有一辆能带他回家。

尹瑭蹲在地上，前后晃了晃身子，想着这里离商业街也不远，他不再等车，站起来，自己走了。

前面的坡道，走下去，不远处就是他住的地方。远离了马路之后，这个世界才像是真正陷入沉睡，万籁俱寂，唯一发出声响的尹瑭像是从别的星球旅行至此的过客。两旁的路灯在他四周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影子，像是要把他牢牢的栓在地面，他低头看着，突然原地跳了一下。

“你可抓不住我。”

他自娱自乐了一把，又打心眼里觉得没劲，余光瞥见了路边灯旁似乎有什么东西，他定睛一看，是一只野猫，隐藏在黑暗里，不注意还真看不着它。这猫不知道串了多少种，往那里一坐，竟然能看起来又可爱又高贵又接地气，尹瑭歪歪头，走到猫的身边，也一屁股坐下了。

那只猫听见动静，它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尹瑭，又把头转回去了。

竟然没跑。

尹瑭内心有些没见过世面的新奇，他觉得动物们遇见人，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才是常态，他甚至想突然出声吓它一吓，但又转念一想这好歹算是个伴，也就罢休了，只抱着腿，安静的坐着，眼睛却不闲着，偷偷看着身旁这个萍水相逢的‘有缘人’。

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声响，这只佛猫突然还了俗，它弓起背，看了眼尹瑭，又来了眼他来时的方向，转身跑了。尹瑭有些不为人言的小失落，他扭过头，顺着猫咪临走前看的方向看去，似乎是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，他眯起眼，轻轻弹了下舌。

尹瑭没想到自己一天内能见到这人两次，他换了身衣服，也素的很：一件无袖的套头连帽衫，灰白色的，这个人很适合这个颜色，衬的他皮肤透白。帽子遮住了人半个额头，只露出了一部分的脸供人辨认。走得近了，隐约可以看见他裸/露在外的手臂上，附着着一层薄薄的肌肉，线条流畅，赏心悦目。

郁翡走在路中间，怀里抱着一个纸袋，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快餐。他伸手掏了块薯饼，叼在嘴里，刚炸出来的食物外表香脆，内里松软，散发着土豆特有的香气，他踩着黄色的虚线，嘴里哼起含糊的小调，看起来快乐的很。

尹瑭见这人像是真的没有发现自己，仔细一听，竟然还在唱歌。他在心里哈哈一笑，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想法又慢慢冒了头。待这人走到自己面前，尹瑭偷偷一笑，突然出声“喵！”

郁翡在他人生在世的二十四年里，从没有听到过如此粗犷的猫叫。“啊！”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的往后一跳，险些摔倒。待站稳后，他抱紧怀中的纸袋，抬头想看看对面是何方猫中壮汉，却看见了一个……男人？

郁翡还愣愣的没缓过来，想着这猫是成精了不成？

等意识渐渐回笼，他就知道对面男人在笑什么了，想到刚才自己的模样，郁翡感到一丝在陌生人面前丢丑的羞窘，他刚张开嘴，就听见对面的人干脆利落的说了句，“不好意思啊兄弟。”

听见对方道歉，郁翡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，只能干巴巴的接一句，“没事。”

尹瑭没想到对方脾气还挺好，要是王一鹤，早就开口骂人了。他挠挠头，鲜少的感受了一秒愧疚，看着对方怀里被挤出褶皱的纸袋，“出来吃夜宵啊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记得我不？咱俩中午那阵见过。”

郁翡愣了，他出门没戴眼镜，看人只能看个轮廓，他上前几步，站到了尹瑭面前，低头看他。男人的头发被放下，披在肩后，五官精细的如同打磨，但让人第一眼看过去的感觉却不是秀美，而是一种开刀阔斧的凌厉，兴许与本人的气场有关。他眼尾微微上挑，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，瞳孔中闪烁着丝丝光亮。郁翡认出来了，还真是今天见过的面孔，只不过两人见面时的场景，有些一言难尽……

尹瑭这个角度看人，可谓十分刁钻，眼前的男人竟然都合格了，尤其是下颌线的部分，接近满分。他背靠在墙上，扯扯嘴角，“想起来了吗？”

“嗯。”郁翡今晚好像只会说这个字。目光猝不及防与尹瑭撞上，他有些仓促的移开眼睛，问道，“这么晚了，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
尹瑭唔了一声，“饿了，走不动路。”

郁翡分不清对方说的是玩笑话还是事实，他天生不善于此。他抿抿嘴，掏了一个汉堡递过去，“吃吗？”

尹瑭没想到对方当了真，他探究的看了郁翡一眼，想找找脸上有没有玩笑的痕迹，却发现……这人是认真的。

尹瑭没有接，问道，“你不吃？”

郁翡抿抿嘴，“我还有。”

尹瑭这才伸手接过来，他道了声谢，撕开包装纸，“你也住这里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新搬来的？我以前没见过你。”

“嗯。今天上午刚来。”

尹瑭点点头，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郁翡。”

对方声音太小，说的又快，尹瑭没听清楚，只听了个大概，“于飞？”

郁翡又重复了一遍，这次倒是清楚了许多，“郁翡。有耳郁，非羽翡。”

这个姓是少见，但也不是没见过。他很久以前似乎也遇到过一个姓郁的人，叫什么忘了，就记得是个小胖子。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，尹瑭冲郁翡笑了笑，“你好，我是尹瑭。”

在尹瑭吃东西的过程中，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，基本都是尹瑭主导，郁翡的个性有些腼腆，倒也是有问必答。尹瑭知道对方二十四岁，比自己小一岁。之前一直在国外发展，是个画家。

“在国外挺好的，回来干嘛？”

听见尹瑭的话，郁翡沉默了下，倒不是因为被人询问隐私而感到不快，似乎是在想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，好半天，他才开口，“想回来……找一种新的感觉吧。”

尹瑭也认识几个艺术家，对于这种缥缈的‘感觉’表示理解。

短暂的聊天内容有限，但成果显著，足以把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的关系从‘陌生人’上升至‘熟人’。

尹瑭今晚一直都在喝酒，胃里的确有点空，说饿了也不算骗人。郁翡见尹瑭三两口的吃完了一个汉堡，准备离开，临走之前，他向尹瑭告别，“我回去了，你也早点回吧。”

“等一下。”尹瑭张口将人叫住，成功引得郁翡回头看他。他伸出手，脸上挂着有些抱歉的笑意，“我……腿有些麻，可以拉我起来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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